周聯華牧師的普世思想，在台灣教會界令人欽佩
──專訪教會歷史學巨擘鄭仰恩牧師
採訪撰文/ 攝影：李瑞娟
「周牧師有普世的思想，在六〇、七〇年代的台灣就是異類，」今年甫自台灣神學院退休的教會歷史學教授、濟南教會神學與教育牧師鄭仰恩，毫不含糊地道出周牧師當年的處境：「像黃彰輝牧師、駱維仁博士也是這樣。今天大家對普世的觀念比較有了，可是在那個年代…所以，周牧師的高度，不要講說在浸信會，在整個台灣教會界都是很高的！」
認識周聯華牧師近40年，今年邁入65歲的第四代基督徒鄭仰恩，對當年周牧師的理想和眼光，他深刻地表示，對於周牧師的普世思想，這一點也是他自己很欽佩周聯華牧師的地方，「但可惜不見容於當時台灣教會的氛圍。」他無奈地說。
上帝的愛讓教會大家庭彼此聯繫在一起
人稱教會歷史學巨擘的鄭仰恩牧師，不僅國際地位崇高、在普世宣教事務上也特別盡心。他的職銜多到數不清，包括他9月初才剛從德國喀斯魯（Karlsruhe）舉辦的第11屆WCC（World Council of Churches，普世教會協會）大會回台，而他的角色是擔任吃重的WCC中央委員工作。他研究的領域以基督教史、基督教神學思想史、宗教改革運動、基督教社會思想史及台灣基督教史為主，歷年出版的專書、論文和編輯書籍都有相當卓越的成就。(註1)
而我為何又認識鄭仰恩牧師？是因為三年前接了一本郭和烈牧師於1971年出版的絕版書，需要重編出版，出版社邀請鄭仰恩教授為這本《馬偕傳：攏是為主基督》撰寫推薦序，於是我和鄭仰恩教授漸漸有了聯繫。之後又合作一本由加拿大長老教會謝大立牧師發起的中英版《美麗之島》，我才知道內文中提到那位備受作者劉忠堅（Duncan MacLeod）牧師讚賞並念念不忘的陳其祥長老，就是鄭仰恩牧師的外曾祖父。
回到重點。怎會認識周牧師？
鄭仰恩牧師說：「第一次見到周聯華牧師，是在我爸爸的告別禮拜。」第一句話就令我嚇到，因為約訪前也不知道來龍去脈，只想說要等鄭仰恩牧師講故事而已。頓時我感到有些抱歉，但他絲毫不以為意，體恤地說：「我爸爸過世的時候，我還很年輕，還在讀大三。」我更加狐疑:「爸爸大名是？」
「我的爸爸是鄭連明。」鄭仰恩牧師淡淡地說。
神學教育家鄭連明牧師與周聯華牧師在普林斯頓
有會友稱「超人」的鄭連明牧師，深受疾病之苦。他曾任台灣神學院教會歷史學教授，後來成為台北東門教會的牧師，至今仍有許多會友懷念著他的風采，一提起他就有無限的思念：「我爸爸過世的時候46歲，是因為腎臟(病）。那時候還沒有洗腎。」
在告別禮拜上，身為鄭家大兒子的鄭仰恩牧師難掩悲痛，但還是承擔一切重任：「結果周聯華牧師來，我才知道原來我爸爸跟周牧師是朋友。」那次是初識，一年後，鄭仰恩牧師從中興大學畢業，當完兵、讀台灣神學院時有機會聽周牧師演講，「「也會跟他打招呼，但還是沒有很多互動。」
時間倒轉回1960年秋天。
那一年，周聯華牧師、鄭連明牧師、駱維仁博士、高天香博士四人，在美國普林斯頓神學院共度了非常快樂的時光。原來年輕的鄭連明牧師在孫雅各牧師的協助下，獲得了兩年的全額獎學金，天資聰穎的他，第一年以優異的成績拿到哥倫比亞神學院神學碩士後，又繼續到普林斯頓神學院深造，並認識他們三人。
「當時駱維仁、高天香夫婦尚未結婚，他們兩人也在普林斯頓攻讀神學士和宗教教育碩士學位。周聯華牧師則是已拿到博士，回到台灣教書，他有一年的進修假，所以也到普林斯頓當訪問學者。那一年，他們四人每天在一起吃飯、聊天，就變成好朋友。」這一段往事也是鄭仰恩牧師從駱博士口中得知的。
一年時間很快過去，隨後鄭連明牧師應台神聘請回到母校執教。1967年，接受東門教會的聘請擔任專任牧師，牧養青年的那段輝煌時光至今仍被深深紀念。當時36歲的鄭連明牧師也因長期操勞病倒，此後10年與病共處，直到1977年12月20日息了地上的勞苦，安息主懷。
11年後，鄭仰恩牧師從台神畢業，也隨著父親的腳蹤到普林斯頓神學院讀書，「1988年到美國讀書，駱博士就開始邀請我參加聖經公會的工作，包括台語聖經的翻譯和做一個聖經研讀本（Study Bible），所以之後就常常跟周聯華牧師遇到，常見面、也算熟。」
鄭仰恩牧師和周牧師在聖經公會的同工
在美國普林斯頓攻讀博士學位，不僅擴展了視野，也結交許多好友，1994年學成歸國，鄭仰恩牧師回台投入神學教育的工作，「那時周牧師也在浸信會神學院教書，我們兩個都參加東南亞神學教育協會，有一次我們去馬來西亞開會，那時他已經80幾歲、剛退休沒多久，走路走很快，我都跟不上他的腳步，他還說，I am still in full speed.」把周牧師可愛的神情講得活靈活現，令人不覺笑開。鄭仰恩牧師不愧是講歷史的高手，從他口中描繪出的周聯華牧師，是一個有血有肉有笑有淚的動人生命故事。
周牧師不恥下問
回憶周牧師，鄭仰恩牧師覺得他有不恥下問的精神。
長期投入聖經翻譯及修訂工作的周牧師，2010年集合眾人之力將《聖經和合本》修訂完畢，出版新舊約全書。但因各地華人使用的華語來自不同地域、也具不同宗派背景，加上生活習慣不同，使得同是聯合聖經公會會員國的台灣聖經公會跟中國聖經公會，存在著一股緊張的關係。
「周牧師聽說我有參與WCC，」WCC內部也是有台灣和中國會員國在其中，可能也會遇到相同問題，「對於如何平起平坐、才能互相尊重、避免衝突的這個問題，他特地開車到神學院來找我。」當時周牧師已高齡90歲，鄭仰恩牧師非常感慨：「我覺得他很謙卑、常常深藏不露，『袂展』啦！」（不會賣弄學問）鄭仰恩牧師用親切的台語表達出對周牧師的敬佩，「他對晚輩非常的尊敬，人格上，我也向他學習了很多。」
周牧師親自下廚
「有一次，香港聖經公會的許牧世教授來台灣訪問，周牧師就說，好，我煮飯給你們吃。駱維仁博士就問我要不要一起去？鄭仰恩牧師興奮地說：當然要去啊！」
那天大家齊聚在聖經公會，周牧師把菜帶去，「一桌好像五個菜，有一道雪裡紅，完全沒加鹽跟味素，用菜的原味去炒，非常好吃！好像是許牧世教授，他說，我應該來去做一個名片，說『周聯華曾經煮飯給我吃』。當天大家都覺得那一餐是從來沒有經驗過的，周牧師煮了一個table的飯和菜！」
鄭仰恩牧師笑著說：「我覺得周牧師是有品味的人，雖然可能不常煮，但真要的話，他也是可以設計出一個很有趣的菜單出來。這表示美食方面他也是很內行啦！」回憶的美好，不僅讓受訪者再次重返當年，也感染了正在聽故事的我，不只周牧師，還有圍繞在旁的雲彩見證。
鄭仰恩牧師說：「這些小故事，我都常常記得。」最後，他自謙地說：「我有幸跟這些前輩都熟悉：周聯華牧師、駱維仁博士、宋泉盛牧師、黃彰輝牧師，也都深受他們的影響。」訪完，我們立刻抓時間拍照，會場內來聽鄭仰恩牧師專題講座的人都已就坐，我也坐在席間，等著聽他再說一遍教會歷史的故事，願上帝繼續使用這位忠僕，把上帝的故事再傳、再傳、再傳下去……
註1：參考台灣神學院教師學術研究 https://www.tgst.edu.tw/p/404-1001-3436.php