鐵漢柔情牧師:盧俊義對周聯華的思念

作者:李瑞娟

周牧師,您到底是講什麼道給蔣家父子兩人聽,否則他們怎會在台灣殘害這麼多人的性命?我真的很難理解。                      ——盧俊義

一九七四年,盧俊義剛從台南神學院畢業。二十八歲的他年輕氣盛。一九七九年,他前往英國伯明罕雪梨奧克學院(Selly Oak Colleges)進修,回台後擔任過台灣基督長老教會北部大會議長等職務,並於任職教會公報社總編輯期間,身兼「二二八紀念碑」籌建委員,並於一九八九年促成了矗立在嘉義彌陀路台灣第一座「二二八紀念碑」的落成。

六十九歲的周牧師與四十三歲的盧牧師初次見面

八月十九日落成,周牧師九月就到台南找盧牧師。稀奇的是,做事謹慎的周牧師居然沒有事先告知就突然前往教會公報社拜訪,而且他之前與盧牧師素未謀面。他們先聊些二二八籌備事宜、後來又講到出版的事,盧牧師突然心有所感,冒出一句「名留青史」的話:「周牧師,您到底是講什麼道給蔣家父子兩人聽,否則他們怎會在台灣殘害這麼多人的性命?我真的很難理解。」

當時的盧牧師跟現在一樣,個性沒變,是一個既誠實又和平的人。我相信盧牧師不是故意的,因為他的這句話,像是把周牧師打醒般,像是使徒行傳第八章中的太監與腓力的故事般,被天使帶領了那次的會面。

後來,周牧師聽完後沒有生氣,只是低頭不語,隨後就謙卑地請教盧牧師:「那你說說看,我可以做甚麼?」盧牧師心中雖然感到自責,怎會這樣對一位尊敬的長者說這樣的話?但還是勇敢地回答說:「我認為在您的腳離開台灣這塊土地之前,至少應該替『二二八』受難者說些話,或是做點事吧。至少舉辦個類似『安慰』的禮拜也可以啊!」周牧師問:「你是說,在我死之前?」盧牧師回答:「是!」

這段對話的後續,就是大家熟知的浸信會懷恩堂於一九九0年十二月八日在台北為二二八受難家屬舉辦的「紀念二二八平安禮拜」。事過境遷,只能說這兩位牧師被天使引領,成為主的器皿,共同完成了台灣史上最有意義、最具價值的「壯舉」。雖然當時盧牧師還被曾麗淑長老數落說:「你怎麼可以對他用這種語氣說話!」證明周牧師跟長老會的關係除了深厚外,也是一位備受崇敬的「國語教會」牧者。

盧牧師對周牧師的評價很高

「周牧師是一個很會反省的人,雖然他被社會、教會拱得很高,可是在所謂的國語教會裡,有些人對他很感冒。」盧牧師語重心長地說,周牧師80歲生日那年,懷恩堂為他舉行一場感恩禮拜,會中他公開感謝長老教會和高俊明牧師,「高俊明牧師一直是他的好朋友,而且周牧師對長老教會的幫助真的很大,他想盡辦法讓當時有權勢的人信福音,包括那些他接觸的高知識分子。他曾經寫過一本書就是專門給他們看的!」(註1)盧牧師眼中盡是柔情,回憶周牧師的面容充滿柔情與真摯。

「他是一個神學觀念很新的人。我對他評價很高。」盧牧師永不忘記有一次,周牧師在台東對他們傳道人講的訓誨與鼓勵,「周牧師說,傳道人最需要認識的是一般男人可以跟太太講他去上班了,但我們傳道人不能這樣說,因為這個工作是沒有上下班的。第二,周牧師鼓勵我們傳道人不要把希臘文忘掉,要認識聖經原本希臘文的意思,因為中文翻譯會有差距。所以他勸勉我們在準備講章時,不要只看中文聖經。妳知道新翻譯版的聖經都跟周牧師有關吧?」我點頭如搗蒜,盧牧師繼續說:「因為聖經公會有一個原則,就是不放譯者的名字上去,所以讀者不會知道譯者有誰,周牧師的貢獻真的非常大!」話語中充滿對周牧師無限的懷念。

周牧師把受欺壓的長老教會當成自己的弟兄

周牧師怎麼看長老教會?在周牧師的回憶錄當中,他說,原本他和長老會可以說一點也扯不上關係,「但在台灣林立的教派中,它是屬於主流的教會,有最多的教友,也有最優秀的傳道人。我到了台灣不久,就在長老會中交了不少朋友,常常一起切磋,一起商討教會的事工。」(註2)這樣的情形下,開啟了周牧師這位浸信會牧師與長老會的諸多交流。

「接觸後發覺長老會常蒙冤屈,」周牧師發自內心的感慨:「他們才是真正的做宣教工作,有的教會偶然也對社會關懷,可惜外人始終不明白他們的立場。」(註3)正因為周牧師想彌補缺憾,但自己反而陷入了漩渦——因為和長老會走太近,導致成為政府的黑名單,生命遭受威脅。

因此盧牧師深深感佩:「很少傳道人能在戒嚴這麼高度的環境下,還能跟長老教會走那麼近。而且他對名利也看得非常的淡,人也非常nice!」盧牧師回憶早期戒嚴時代長老教會受欺負的情形:「有一次我應邀到弘道國中演講,特地從嘉義搭夜車上台北。抵達後,校方看到我的名片上印的是長老教會,居然當面告訴我,演講時間75分鐘縮短為40分鐘,」開講前又告訴他:「只要講30分鐘就好。」盧牧師忍受這一切不公平的對待,他對學生講完30分鐘故事後,學生們報以熱烈掌聲甚至不讓他離去。於是校方請他下次再到學校來,率性的盧牧師簡單地回答校方說:「不用了!」

口述歷史單元的看見

盧牧師目前在雙連教會固定有查經班,在民視也看得到他的身影,現在還推出Podcast,銀髮生活過得十分精采。透過媒體看盧俊義牧師,跟真正走近他,那感覺好不相同。我們必須透過言語和眼神,看到一個人身上是否有基督的愛,再將我看到的傳揚出去,這個口述歷史的單元才會更有意義。

在這次訪談中,我看到盧牧師對周牧師的愛,「他是一個很聰明的人,」他再次對我說:「我對周牧師的評價,很高!」

註1:盧牧師忘了書名。

註2:周聯華回憶錄,頁二六七。

註3:周聯華回憶錄,頁二七〇。